自从上了微信后，，同时也认识了更多二十多年前本该认识此刻才相见恨晚的九二同学。每每打开微信进入“就爱九二”大群，就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原本熟识的，素未谋面的，侃侃而谈的，少言寡语的，聚在一起嬉笑怒骂，其乐融融。内心有很多情愫想感慨，有很多言论要发表，有很多过往欲分享，想说的话太多太多，竟然迟迟无法下笔。有天无意在群中看到一张照片，那两行小小的脚丫瞬间引起我内心的震颤，眼前浮现出小时候光着脚丫在稀泥地里留下的脚丫印迹。小时候，好像什么都贫乏，印象最深的就是没有鞋子穿。记得我六岁那一年初夏的一天，哥哥将两头牛的缰绳交到我手里，我的放牛娃生涯便开始了。记得那一天，我光着两只小脚丫，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一手牵着一头牛，深一脚浅一脚惶恐忐忑地踩着泥泞的路，去长满青草的湖滩上放牧。 “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古诗中对牧童生活的描写，充满了惬意祥和，那么让人神往。但是现实生活中更多的是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第一天放牛，我就被自家的牛来了个下马威。刚到湖滩，跟在我身后的小公牛看见同伴突然兴奋起来，猛地从背后向我冲过来，用两只牛角狠命地将我抄起来掀翻在地，一双光脚丫也被牛蹄踩上，我又痛又怕，哇哇大哭起来。和我一起放牛年纪相仿的小朋友都很勇敢，一个个光着脚丫子，把小公牛围住，尝试抓住牛的缰绳。我看见一个小女孩在与牛周旋时被它重重地撞在胸口，耳边听见“嘭”的一声。可是那小女孩毫不退缩，不哭不喊，继续与牛斗智斗勇，最后终于抓到了缰绳，把牛驯服了。
就这样，我光着脚丫放牛，风里来，雨里去，一直到十岁。时间久了，也慢慢感受到牧童的乐趣：后来我骑牛的技术练得炉火纯青，可以光脚站在牛背上挥动牧鞭赶着牛飞快奔跑，却不会摔下来；农忙的时候深夜起来放牛，让牛吃饱肚子白天好耕田犁地，我可以一边让牛四处走动吃草，一边趴在牛背上睡大觉，宽阔的牛背简直就是移动的睡床；至于把牛作船，，就更是驾轻就熟了。牛在湖滩上吃草，我赤条条地跳进湖里抓鱼，采菱，挖藕……作为资深牧童，倒也乐趣多多。这样的快乐生活到我十岁的时候结束了。这一年我上学了，放牛的任务落到弟弟身上。
我上的是一所乡村小学，周围几个村的小孩子都在一起上课，一、二、三年级的学生挤在一间土坯墙的茅草屋教室里，各坐成一列。老师只有一个，只上两门课：数学和语文。老师分身有术，通常是先给一个年级上课，其他年级的学生自习。课桌椅都是学生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大小不一，高矮不齐。上课的学生除了冬天特别寒冷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是光着脚来上课的。我们皖南阴雨天气多，每逢刮风下雨，小孩子披块塑料布结伴上学，那些留在泥泞小路上杂乱无章的小脚印至今烙在心里。老师爱惜我，小学读了一个学期后，第二学期就从一年级直接跳级到三年级，用一年时间读完了本校三个年级的所有课程，升入四年级，就要转到镇上的中心小学去读书了。虽然学校换了，但有一点一直到上初中从没变过：那就是放学以后下田干活。我们这里夏季降水充沛，基本上以水田为主，种植水稻，只有秋冬季节降雨少的时候才种种小麦、油菜，不像北方基本上全是旱地，种玉米、大豆和小麦等旱地作物。我们那里要种早稻和晚稻两季水稻，一般在端午节前后插秧，到阳历7月中旬天气最热的时候，早稻成熟，要抢着收割。这个时候雷暴天气最多，如不及时收回，水稻就会被大风刮倒，在水田里发芽，或干脆烂掉。收完早稻紧接着就是插秧种晚季稻。割稻，插秧，全凭手工劳动，必须光着脚在水田里劳作。田里的泥浆很深，经常没及小腿肚，中午的时候，水田里的水和稀泥被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发烫，弯着腰面朝黄土背朝天忙农活，累得腰酸背痛，汗流浃背。偶尔站起身来喘一口气，看看稀泥里布满的脚印，觉得好像是用双脚创作的一幅画，居然有些美感。每天放学回家做完农活以后，脚上沾满泥土，筋疲力尽，基本上不想看书了。农村的孩子，学习基本靠天分，家长对成绩不提要求，也从不关心。书读不好没关系，还可以回家帮父母种田呀。于是中考的时候，我顺理成章地名落孙山。这时有个和我很要好且有相同境遇的同班同学觉悟了，向我宣讲不读书无出路的道理，于是我向父亲提出想要复习。正好这一年，粮食收成不错，父亲一高兴就同意了。可是那时候补习生的录取成绩相对于应届生来说高得出奇，更重要的是我不喜欢数学，偏科太厉害，结果补习了一年，我再一次与普通高中无缘，而那位以前和我一样光着脚丫一起上学一起干活的兄弟如愿考进了高中。好在这次落第后，我懂得了见贤思齐的道理，继续我的读书生涯。普通高中既然进不去，我就上了本地一所职业高中，学的是水产养殖专业。除了上理论课以外，还要经常去水产养殖基地实习，光着脚在养殖池中学习水产品如何繁殖，如何喂养，如何防病治病，如何捕捞等。沾满泥土的双脚又一次次的在鱼苗繁殖的池边田头留下了许许多多脚印。 这些凌乱的脚印成了我一道道挥之不去的梦魇，让我苦闷，让我挣扎，我不想再光着脚丫蓬头垢面地过“泥腿子”的生活，而是要像城里人那样，身穿干净的白衬衣，脚穿锃亮的黑皮鞋，住进城里的高楼大厦。于是我开始用功学习，在别人熄灯入睡的时候，一个人点起煤油灯挑灯夜战。在此期间我们班上有一位班花美女，，感觉她是官家小姐，高不可攀，但她其实为人很好，优雅随和。慢慢的我们熟悉起来，互生好感，但我心里清楚，我们之间社会地位差距悬殊，如果我不能考上大学，即使和她再轰轰烈烈，也必定不会有结果，总不能让她跟着我一起做泥腿子吧。于是我关紧了感情的闸门，暗暗决心为了能和她在一起，要心无旁骛，好好读书，实现自己的梦想。奋斗了三年，高考成绩下来，离高中专的录取线还差四十多分。这个残酷的结果对我打击很大，几乎放弃了继续读书的想法。在哥哥弟弟的支持下，我选择了补习。在补习的这段时间里，我几乎中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把金榜题名锁定为唯一目标。当时心里暗暗打算，如果考上大学了，就马上去向那位心仪的女神表白。
第二次高考成绩在焦虑中出来了，我居然超过了重点线十几分。看到这个成绩，我当时就兴奋得跳了起来！在老师的鼓励下，我鼓起勇气填报了中国人民大学——这可是以前我想也不敢想的学校啊！幸运的是，。
然而，当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去找那位心目中的女神时，却被告知一切太晚了，她已经订婚了。她说她以为我和她之间会有一个感人的故事，有一个美丽的结局，可是我一直拒她于千里之外，使她心灰意冷。命运真是太捉弄人了！为什么要和我开这么大的玩笑？！带着内心的伤痛，我北上京城，开始了大学生涯。，我想终于可以舒一口气了，可以看自己喜欢看的书，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中学时就一直对历史和古文学很感兴趣，尤其景仰古代文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境界，所以，开始学围棋，练书法，研读唐诗宋词元曲。可是这样一来，专业课没学好，特别是本来就一直讨厌的高数，居然还补考一次才及格。感情方面，也遇到过心仪的女生，但是感觉缘分未到，也或许是我内心兼有挥之不去的阴影，总之无疾而终没有结果了。毕业后我回到家乡，。那些年，，经常要乘公共汽车去各郊县开庭办案，几十里的山路，去一趟单程要花半天时间。司法环境也不好，民风彪悍。记得有一次去一个革命老区的县搞诉讼保全，查封被告财产，结果被告公司几百号人把我们几个办案法官层层围住，直到深夜才脱身。那些年家乡几乎年年发洪水，最厉害的一次是1998年，长江中下游数省都洪水滔滔（其间查出了九江防洪大堤的豆腐渣工程，着实为身在九江的两位同班同学捏把汗），我们法官也都去前线参加抗洪，卷起裤腿脱下皮鞋，光着脚丫奔波在围堰堤坝上，随时都可能成为烈士，在洪涝区留下了很多脚印。这段最初的职业生涯和我之前的预期相差甚远，于是，我又萌生了背井离乡的念头，辞职读研，并在研究生毕业后留在了上海。2010年，我家小朋友降生，我的内心也终于彻底平静下来。回想过去的曲折经历，可以算是饱经沧桑，历尽磨难，但愿我的女儿不会步我的后尘。从今以后，凡我足迹所至，惟愿为她踏平荆棘。路依然要她自己来走，所以在她出生后的第100天，我把她的小脚丫印下来，制作成一幅可以亮起来的水晶相框，作为她启航远足的纪念。现在我家小朋友已经上大班了。有一次，雨后天晴，我带她在公园里玩，她问起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我告诉她，“爸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光着脚丫子放牧两头牛了”，她一脸好奇的问我，“那你怎么不上幼儿园呀？我们在幼儿园有鞋穿，不用放牛的。” 我哑然失笑，正好看见我和她留在泥土地上的脚印，便指着脚印对她说，“你看见爸爸的脚印和你的脚印没有？我们的脚印都是穿鞋子留下的。爸爸小时候和我的爸爸在一起，在地上留下的脚印都是光着脚的，因为太穷，连鞋子都买不起，所以爸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要做好多事情。” 我知道，我所经历的脚印的故事对女儿来说，已经是天方夜谭了，她无法想象我小时候和她现在的生活到底有多么大的差别。儿时的我踩着父亲的大脚印，一步步前行，女儿的小脚也将踩着我的脚印，稳稳地走向属于她的世界。 作者系92级国政专业毛纪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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