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诗国星空推出新栏目“长诗选粹”,向读者诸君推介一批优秀长诗。这一期,我们推出汤养宗的长诗《一场对称的雪》和《寄往天堂的11封家书》,希望读者诸君喜欢并引起对长诗的关注阅读。这里附录陈辉发表于《北京晨报》的一个短评论:汤养宗是一位有着“立字为据”使命般的诗人。他的诗歌不仅有很多寓言化的日常性细节,有着超拔的想象力和文化底蕴对日常经验的处理,而且有着关于自然山水和新人文气象的精神质素与情怀担当。他是当代诗人中少有的具有现代性和“古人”风骨含混气质的。这一切都建立于他特有的语言方式和精神方式。他的诗歌并不缺乏“现实感”和现场意识,但他显然对此并不满足。他往往把我们熟悉的日常悄然地还原到另一个空间,那里有着这个时代久违的精神气息。星空君以为,这里推介的两首长诗,也有着这种现代性与古代精神契合的气质。
◇汤养宗,当代诗人,1959年白露出生,福建霞浦人。,从事过剧团编剧,电视台记者等职业。写有长诗《一场对称的雪》《危险的家》《九绝或者哀歌》《寄往天堂的11封家书》《举人》等。出版诗集《水上吉普赛》《黑得无比的白》《尤物》《寄往天堂的11封家书》《去人间》《制秤者说》六种。先后获得人民文学奖,中国年度最佳诗歌奖,诗刊年度诗歌奖,储吉旺文学奖等奖项。作品被众多文集,年选及核心年代选本选入,部分诗作被翻译成外文在国外发表,写有部分诗学随笔。
题记:(1)公元2002年12月27日我家乡
降下了一场二十七年未遇的大雪。
(2)雪是白白的人儿。
——邻居张婆的话
(一)天上那群人我知道自己有这一天,知道天上那些没有通讯住址,QQ号,邮箱及手机号码的人他们不过是睡在另一条遥远的河床里我的忘却、孤单还有病痛会一下子被拦住他们送来药粉、经语和照射证实一场秘密还在,一部分还是帐单把亏欠飘落在离我不远的一堆垃圾上让我明白:我还有未完成的投降还有虚拟的硬伤和不能覆盖的堆积哦这场雪,让一罐额外的墨水瓶在被铺白的大地上终于显现出来使我有了为难,一种强大的面积计较着刺目的污点,我已无法擦去孤立被挑明,或者一条狗的小名还可以被它的主人叫住,懂得我喜好的小吃,偷偷钟情的母狗和跑过的街道仿佛身体中的屋顶一下子洞穿了有什么已经砸下来,我已难已搬动大地白了,墨汁和乌鸦都要被公开一只不可能的手把我从身体中拽出来一群更高的环卫清洁工,在追问和责难“你以为你丢失了吗?不!你从来没有”像遥远的大海上那艘早已沉没的小舢板现在又要重新让它装载下一整船的童话证实事物有了变故(二)关于雪的诠释关于雪,商务印书馆2002年5月第290次出版的《现代汉语词典》这样诠释:(说雪是空气中降落的白色结晶)它不说是黑色黄色红色蓝色紫色----是白色结晶!大米和药粉的家族一大片的大米,一大片的药粉,从空中降落拯救和医治的主题,朝着谁向上伸手的方向缓缓飘下,沿着一条诗歌的流线(说雪多为六角形)多么仁慈和自足的形状内心早已自我对称,像我看到的民间的窗花出自我祖母那种人的手,每一辫花瓣都把一句细细的软语再重复三遍以上它们在天上就已形成,也不说为什么形成神秘的图案自我少年起就已收藏同蟋蟀和松香粒有着同样的香气而完成它的设计师,我不敢揣摩他的容颜(说雪是气温降到零度以下时,由空气层中的水蒸气凝结而成)这很重要,这使问题有了围墙零度已下,事物刚刚够上凛冽不是所有的雨水都能按自己的意愿变成雪就像我,在一行诗句中常常找不到门这是谁的意旨呢?刚好从零度起隔离另一些梦想像是谁的国度,不是谁都可以进入,在我们心中划出一条严肃的线,并且必须感到冷
(三)而我想到的几个组词雪豹开始我单单以为它只是雪地里的孤儿以为它依靠了寒冷的练习,在梦想中建立了热血的高度,把那些相当假的说成最可靠的真实。现在又重新认为它就是雪地里的孤儿。别人不可能让它在生活里再有另外的拐弯:把风雪移到别处,把严寒或者那块石头从自己的体内搬出来;它自己限制了这些像玻璃球里头自己的黑暗,一艘船不知道自己的载量,蛇测不出身上的腰一只雪豹,它就是热爱严寒和高山热爱雪地的白和雪地的孤寂,它长长的尾巴好像要这个冬天永远没有个尽头,哪怕摘掉眼珠,一年里惩罚它没有性生活它还是要在那儿呆着,它的心脏靠近这些靠近冷,靠近雪,靠近白,像它自己的威猛在雪地已经没有对手。这类似于我妻子的洁癖症,以及她日常里习惯性的呕吐谁也不能夺去雪豹心头的那座雪山,降低它必需的海拔高度,甚至比我的这些诗句更底些,草草了结反而赢得更多的掌声这不是孤儿难道还是别的什么雪白上小学第一次组词就是这两个字。视觉高度内心境界,白日梦,绝对值和精神关怀不是染出来的白布条,不是粘粘糊糊的比喻它在海伦身上,在一个帝王无限的想像力里人世至上的高原,天鹅从湖面上醒来甚至是荷马笔下的战争,若干个王朝的坍塌比如珍珠,大海底下才有的热血当这种白从深渊中升起,许多词汇立即狂奔而它一直按自己的时间幽闭在两片神掌中那是我自己的诗句,这天生爱在雪地奔跑的孩子,喜欢弗里西西的石头和卡夫卡的城堡他在黑暗中开锁,以为里头总有意外的房间
雪耻因为有太多的肮脏,这个词终于出现看到这个词它的表情已经扭曲,两肋插着利刃它有反扑过来的力,眼睛通常充血接着戏台上有了这些情节:窦娥横下心预言林冲在一个风雪夜走上不归路哈姆雷特被生与死的问题折磨成人鬼模样他们都住在一个叫做“白”的房间隔壁他们想:下一场雪多么不容易虽然这些男女都身处最寒冷的冬天但天公迟迟不肯作美,天公有他自己的体温雪作为我们看得见的玩笑引起了焦灼和愤怒我们常常在一个暗室里揣摩着这个词关于它可能的形状和体积
几个女子的名字她们的名字都沾有雪的气味,这有点不准确,但都这么叫着:雪花,雪妹,雪村……我年轻时一个叫白雪的姑娘一直是我崇拜的偶像,因为她叫白雪,我认为她人好走路好腰肢好说话好唱歌也好前年,一个叫雪桃的人投海死了,因为爱也因为她还有雪一样的情怀
我一直不认为那是一种死,那是一种姿态像什么在飘飞,不知不觉的去向我一接到名片就有手沾到雪片的感觉,怕化掉也怕一场雪来得太突然。那天我看到一张名片上印着的小雪两个字,心头一抖便问冬天现在大概处在什么位置
(四)雪里头的时空关联域
(1)雪在我的书籍里埋下了时间。一粒粒金苹果饱含激情地在里头呼吸着,那是雪自己的气味,假想的古老喷泉那是古希腊的大理石,用利刃凿下的花纹雪在那些石头的身体中预订了座位再无比光荣地裸呈出大卫的羞处和拉奥孔手中的蛇在罗丹的工作室,我看见一个的贵夫人与一块石头之间,白雪是他们相互换位的条件雪以它自己的意志,叫那位女人无私地开启,展蔽,火那样交出了自己的香气雪稳固下了这些。雪身体中的秘密通道像地窖也像谷壳那样包裹下了这一切它们无比冰凉和高贵,只有在我的手抚摸下才出现月光般的颤动和波浪(2)在一本叫《唐诗三百首》的古籍里一个名叫李白的人,正随着他的朝廷走上山坡,他是一个热爱月光的人他只能依靠这种照射,呼吸到雪的香气他不像杜甫,直接扒开雪,就能看到自己身体中的骨头。而另一些无关紧要的诗人,他们的文字也一阵阵飘过雪花我认为那是他们心头的紧张他们一生搬运了大量的雪片去铺白文字露出的窟窿,他们要努力趋近一个梦,说雪地里有自己可靠的足印这是一生的喷泉所不能怠慢的工作而那片雪白,又总是不小心地被他们自己的墨汁弄脏。这使我有了警惕热爱的脚步与可能的公里,睡梦与假象雪无情地限制了我们,像我的父亲和母亲限制了我身上的那份热血我无法拐过一个弯:将自己叫住而他们,又终于让用过的时光在我身上复活(3)雪在维特根斯坦那里开始有了难度他把语言的洁白说成是无法搓洗的这个人用自己的骨骼盖了一座洁白的公寓那里住着语言和永远的积雪而另一些人,如相对论的作者一直与一场白雪在搏斗他需要一种黑来证实:他终于看到了宇宙中黑得无比的白。当他说看到人类刚刚过上第二种冬天一座座哥特式的顶端甚至是无形的它们向上,与白雪对齐,让我们说到白就意味着:大海的空旷,风的速度和一架悬空的云梯。我们无法叫住它们就像大街对面那个美人,是白雪还是影子反让我们的目光显得虚假我知道:就在今晚,一个被我称作大师的人又要从他低矮的屋檐下拐过,可一场雪正在背后追赶着他,他的念头适合叫做喷射或者对大地的播撒。雪因什么而形成呢有许多人都控制着一场雪他们都无比迷漫,将那种白继续逼仄和拷问着,直至使它的光芒尖叫起来
(4)而那场雪是无法回避的今天,已有一些文字以提前的雪粒说到它要到来。说到它就是说到深渊一个患了帕金森病症的英国人正颤着手指了指它大体的时间和方位宇宙将被谁叫走,并有点反应不过来它要走向一个洞口,像一个人内心装着太多的墨汁,已无法顾及更多的黑它对谁喊着:“我带着自己的命与你相见”它要一次性完成对死亡的注射那是一场多么浩大的雪雨啊!以最完美的步伐,暴露了生命的孤单和垂暮而我说:“星球的住所旧了”生活——真正到了在别处的时候我们身体中一下子涨满了大海那时,我将听到一首无比清甜的歌谣唱到母亲在怀孕,自己又有新妹妹唱到从没有见过推迟的泪水而另一个民间牙医,却仰望到了一个老头口腔里真正的空洞与寒冷是什么也让我看到这场极至的降雪雪排列着自己的队伍,涌向深不见底的黑全世界的女孩明天起将无法在海边看到日出一切崇高的,终于都选到了自己的去向那无数的黑压压的白雪啊(五)美人·雪与我在你们两个之间,我无法说清通过哪一个找到了这具身体,我用无比膜拜的手打开了你:这世界至高而孤绝的体位
让我沿着那些罕世的小路走进一座花香满地的村庄。你现在真正从天上回到一个男人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手上,神秘和傲世被我一一展开难以至信地被我看管和梳理,你像妖精那样自愿、冲动和难以克制我绝不能说这是一个夜晚,这是什么时间在这具我已无法分辨女人或雪的肉体上你们当中的一个已被我真正接通你向我急促地呻吟,讨好和坦白那些道路深处的,惘若隔世的秘密
现在都为我把握,现在的你多么具体,急不可待,颤抖,和情意绵绵证明你的热血终于向我倾斜过来你并不是永不可及,那些被神看管的
又偿还给了我,你神秘的通道已完全被我打通,那里通向你的全部真实我让你震撼,让你不再高贵,并将试图保留的一切,一一向我拱手相让我一下子从大地上刮走被称作全部的东西像一匹马那样带你狂奔,这能说我嘲弄了谁吗?我与白雪一起共同成就了一个境界把征服当作是自己例行性的行为
(六)银匠们的工作银匠有一部分人的工作注定是正在退化又极端要紧。比如我的父亲,一个银匠那份古老的活式,让他自己欣赏了一生这个白雪家族的成员,他见识过的白或者经他手收集起又撒向民间的雪片我不敢谈论那些碎银,他叫雪米或者白米我的父亲无疑是悲悯的,他的手活类似于一种下跪,他散播在世上的那些银器使许多女人有了更好的命运,也让一些小孩自识字或懂事开始,就能自觉地认为生命中必须认真看守好一种银质的白就像我吃惊一些银器的灵气与预言七十四岁那年,他在完成一生中最后一顶娥冠他说是要翻过一座雪山,他将那些最好的纯银倒进火炉里,像倒进自己全部的血液整整三个月,我听见夜里他都在与谁说话极可能是对银炉中的另一位女子,他是有目标的他认为有一些银注定有自己的命运父亲死去的那个午夜,我家中的许多银器都一齐发出了尖叫,更令人震惊的是第二天屋顶上,无缘无故飘满了白雪银饰一个戴着银饰的女人比那个佩挂着金饰和钻石的女人更加引起我的注意也就是说她更能打动我,那类银天生这样银饰会让一个女人更容易生出一对假设的翅膀她想飞去的地方我不知道,但她留给我飞的感觉。谁早就许诺了她们是的,那些银饰就是一句铮言或一份叮嘱我们退开几步,试图让谁插进来阻止我们依然没有人能拿掉它白雪的质地和祥气那个佩戴银饰的女人,使黄昏更深了她站在那里,仿佛与这个世纪没有丝毫关系但我会在手头的一部书籍里偷偷找她的影子她们是刚从大地的远处回来的那群人有我们陌生的消息,我们感到温暖的雪又多了起码我会悄悄靠近去取暖,被她们照亮各种的疾病不敢去揣摩一个戴有银饰的女人她使生活里有了退却,以额外的力量在另一座山岗上唱歌,爱恋,或者沉默她们肯定喜欢我的母亲还有妹妹也会阻止我的儿子在天亮时就说出一句脏话我的生活仰仗这些雪山的背景另一场更高的生活在她们心头活着,我这样想我如果无法热爱她们,我肯定也无法热爱自己的诗歌,我一生将无法看到一场真正的白雪
(七)可以与雪相排列的一些关键词(1)已经载誉全球的荷马史诗几乎不能翻译的屈原离骚瞎子阿柄——聋子贝多芬瘸子拜伦——疯子凡高帕瓦罗蒂的歌喉——辛迪·克劳馥的腰肢圣桑的天鹅与芭蕾舞的足尖黑格尔的美学与印刷它的旧机器莫斯科城的第一片白雪普希金娜俄罗斯诗歌太阳倒在剑下的鲜血青铜器,巴洛克。兰亭序,诗韵大全,模糊数学。二胡,钢琴京剧脸谱,伯利恒教堂把时间说成是大漏洞的霍金在时间深处的尘末在时间浅处的钻石想象中的肖邦的十个指头最高和最节制的随想:帕格尼尼(2)在悉尼歌剧院的几个翘角上,我测绘过贝聿铭对称中的不对称它们像我祖母留下的几把剪刀锃亮,锋利,完全没有谦让的成分那是两种分开的交叉,不可能中的相似而我的祖母只用来剪纸它的美是纤细的,就像她自己的饱满,丰美,却羞得对谁展示过她生下的儿子,一个银匠,民间的艺人也一直靠违背大的艺术才赢得自己的声誉他不为秦俑深埋在地下感到奇怪而某件银器会使他反复地结结巴巴一天,我对他说起到齐白石的虾毕加索的牛,他却说起门前的狮子和横梁上的木雕,仿佛那是两个农民的事一边种着箩卜,一边是白菜,西风吹来时吹着两个农民的口粮,但哪怕天塌下来他们晚上还是做着各自的梦这个艺人不肯与谁对齐,自足而死心塌地不知道更远的那边是金字塔和埃菲尔铁塔这也没有什么,他有自己维护荣誉的方式银在他手上,他的手艺使许多雪雨在人间改变了原来的方向,他问我“我做的活小吗?”这等于说还有很多像他这样的人,都垃圾般堆放着在这里,我像他拐过祖母的弯我也拐过了他的弯,我嫌弃他干活时哪怕我不跟媳妇睡觉他也要我把活干完而他母亲的剪刀多好,总能自如地分开他好像一直没有明天,好像明天是另一个男人的,我不知这种脾气叫什么名字(3)它们都在天上被大风吹着,这些不能弯曲的词光荣而无法弄赃的绝对值,无比冰凉几乎已丧失了自己的元素,我们用手摸去又会立即缩回来我们感觉不到那种炙手的原因而我身后的书架上,是另一些人在争吵他们在书页之间翻动着,有一些声音的弯度已超过钢铁的构架,在一本叫《百年孤独》的书里头和一本叫《复活》的书里头有两种声音特别突出,我已经分不清这两个老人是一对精神兄弟抑或两个方向上永不能妥协的死敌只有我还在打磨着自己的语言,在它的正面与反面,一大片人还在喘气“我自己的声音我历来无法听清”
(八)一张白纸与一片雪地
多么容易弄脏的工作,面对一张白纸就等于跨进一片雪域,是谁给写作设置了假面人要介入,推进,以针尖无法退让的锐利
一张纸,它其实是一条命。我写下第一个字纸就尖叫起来“错啦!”像我踩进第一只脚就发现把一片干净的雪地弄脏
没有被涂上墨迹的张纸,甚至让人想到处女权,拒人于千里之外,千古的书生总是留在门外徘徊,沉吟,练习爱恋白纸善于奔跑,当它被一个诗人写下它已经不在。我们相当惊讶它突然不完整的白我们有了自己的深渊和无法度量的距离那是一堵怎样的城墙呢?当我穿纸而过总是什么让我重新惊醒过来,而更多的沮丧仿佛这辈子再也翻不到第二页要让文字并没有出现过那样纯白地去对齐一张纸,就像我看见了雪我吟唱过,他们说这个人也是雪我无法说清一张纸是关闭的还是敞开的我们的文字为何总要进入又要退出一些文字上的小脚,我一直没有看清额外的雪地啊,我从来没有看见它怎样化掉我们无比景仰它,用手轻轻抚摸,喃喃自语像祈求谁芳心的允许,让我们爱过一次
(九)雪,能说出和无法说出的(1)还是天空中那群人雪在天上,我还是想证明:你们都是些什么样子的人?就像你们已经向我证实一个词的内部,一直养着银水和珍珠孤院深头一格木窗内饱满独处的烛光仿佛是另一个朝廷的的白天还在翻过一座山岗再一座山岗还有一个人在呼喊着我的名字纵使我无法看清那隔世的容颜要有怎样的一架云梯才能够够着你们。在你们那里取回更多的药粉,经文和银子作为早年就与你们有着契约的人,我仍像神的儿子流落在民间,心头有疼痛,晦暗锁着眉头像每天都有亏欠“我的村庄在白云那边”,我对谁这般说着又在大街的那头拐向了菜市场我要问为什么给了我圣徒的心灵又要给我一付浪子的模样而你们集体地在天上围着唱歌将共同的白拥抱成一片。如果我也想降雪我的身体还要积攒多少的水蒸气,将它们转换,变形,在你们允许的范围内承担起一份人工的工作和欣喜说自己本来就能做好神示的工作
(2)雪并没有全部落下雪肯定没有全部落下,我们无法快过雪对自己的命名。它的掌心不会全部打开也不会把珍珠的热血全部倒掉还有另外的人对雪还有另外的用途一些秘笈一直没有打开谁的手上还有别的喷泉,用于
继续清洗沉酣的面容,冥想的话题
用于呈现这世界最后的白色
但不是现在,它的冰冷对我们保持着距离,对于我们的仰望他们深怀恻隐,却无法作答雪在前头跑着,无法抓住它的衣角在地上,看到的雪也只是雪的一部分我们看到它的白,看到屋顶一夜间改变了颜色,像自己的头上突然有了光环,又在惊喜中生怕抓不住它绝大多数人已嗅不出它的香气
这气味,在人间已不能命名我说我吞下了雪,但我吞不下那份白而道路白了,我们有了被激凌的感觉以为自己的脊梁也换上了一条骨,但我们又很快会明白,那只是一阵子虚拟的冰凉(3)让我在世上做一片雪花那么,就让我在世上做一片雪花吧让我给自己难度,也不要像他们所说的一会儿就会被弄脏
让我虚拟于一种受权,虽然它的体积连一枚小硬币也不如肯定也没有面值,甚至没有地方交换我的问题是给自己保留着,带着雪的脾气格式,还有危险。多么单薄和孤立呀我的妻子对我这么说但这还不是全部,我的身份还会受到不断的拷问:比如你要不要化掉?什么条件下化掉我的快乐完全来自他们的焦灼和怀疑我还会被什么逼仄到一边,被身体的温度所不允许,也被爱护我的人所担心连作为一块石头被踢来踢去的条件也没有只有一些神秘的人在偷偷计较我的名份他们说:这是个快要白起来的人,就让他自己去处理那份杂色吧,我们管不了他2003/1/3---1/13日初稿*2---3月改
题记:竟没有地方可以遗失/钥匙、真话 或者假说。——聂鲁达
1
一年后,你在我身体中活了下来向日葵的额头上,睁开了皇后的眼睛你留下的开水瓶,竟然还有热水它分明还在生活,仍然含有捉摸不透的时间,你住过的房间里用过的家具上,都能摸到心跳对于你,它们都是灰烬呈现着弯曲的样子,但一切都是活的没有躲开我呼吸,去年的槐树有三片掉落的叶子又重新回到枝条在窗外,我转身的样子让墙角的一只蟋蟀加长了音调它没有被欺骗,而是在证实你不是旧的,就在隔壁的房间现在,那里响了一声,一棵小草无缘无故在床底下冒了出来仿佛我的眼睛是假的,煤油灯自己点上了火苗,被照亮的还有一枚多年前丢失的银簪大街上,有人问到你的健康我回答还在;这没有错错掉的可能是我的嘴巴。有时我会变着方式,与你留下的东西对话它们问你又能把我们怎么样我就把它们搬动起来,“是呀姿势变了,力气也重,但感觉到了飘。”这一切类似于泡沫可虚无就在实物中,它拐着弯在一只器皿上发出了前些年的声音这一切能得到你的证实吗坐在你坐过的藤椅上,辨认着左手与右手,那是我的要求在掌心,哪一边掌握了更高的真实
2
我用这些保存了你。有时是一句话一双谁的眼神,它们并没有提出要求可已经被我享用。这就是事件什么又要开口,我说我母亲也这样说过离指尖只远一点点。大街上出现了一个背影,我上前扶住但它不是你,可大海总是相象的尽管我抓到的是它的泡沫雨水无端又来了,落在窗前也落在你的坟墓前,但心跳肯定是两种,而雨中的那只鸟它的速度与方向,显得多么适中一个老者对我说话,说着说着就把你的声音释放出来,这是不可能的却是不断在重复的事件这些老人,身上都有密码世界允许他们相互交换昨天,邻居那个老太太也死了正在变成你及其他母亲中的一员添加或者迷失,那些不在的人又会在另一个人身上亲切地来临“让我在大街上认领一个母亲吧。”我有这种愿望,可她是人群中的谁一切能承载的,都在各司其职而更多的花朵对我是侧身的我想问,是不是你也在找我你所置换的,既没有谁抵制更不存在允许。可蝴蝶是真实的会突然抓住我,来到一座公园向一位陌生人问这问那,好象前一刻你刚刚在这个人身上复活过我学会了安慰,它一点也不造作向天上流云打手语,也在街上为突然出现的一张脸而惊讶我知道你会来,用我所不熟悉的时间教堂里传来了弥撒声,它是空白的,但被弄脏的窗帘在飘动一个上学的少女问候了我就在那条小巷,你在眼前晃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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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你死去的那个下午,依然显得不真实,我们还在体会的时间另一半突然就黑了;你死的时候肯定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前一刻窗外一只喜鹊在叫,我就想空气中那只小飞虫,是一定要去追捕的你闭着眼睛,被我抱起,象个全身乏力的婴孩扒在我身上“这一回,要彻底靠一靠你,我再没有办法,坚持呻吟。”我喊你以为一转眼,一棵树又会醒来这是我的经验,被大象吸进去的并不都是水。谁制造了这铁石心肠呢一个搬运工来了,他身材高大又无形其实又不过是小伎俩,只把什么从你身体中抽出,搁置,或者匿藏仿佛这是一场虚构的事件一扇门虚掩着,却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还站在附近,试探我的智慧,但不允许我再与你对话你走进一块石头,成为它的一部分一种昏暗,在那里显示了权力我终于明白,这就是劫持,小时候我常到邻居家把你找到,这一回已纳入永恒的寂静。你的身体已改换名字它空了,一片漆黑,但也不是黑已没有一盏灯可以照亮它这就是不可企及:瞬间变成了永恒,存在归结为虚无。你成了这问题的缔造者,拒绝热爱你的一切事物,也关闭起想延续下来的爱不存在重新打开,以及所要靠近的触及。但哪怕是石头你还是我的母亲呀,我只是想问一个人被摄入空气,使用了哪些手段你所完成的沉默,与石头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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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和姐姐今天在我家吃饭,我们都说到,你留在梦中的情景破碎的片段,总是连不到一块我们一下子有了三个母亲象白纸撕开后留在各自的手中不同的字迹各有秘密的次序它们无法排列,可当镜像拼在一块时,你便走动起来当中的恍惚,相当响亮,且难以阻止餐厅的天花板上,我前年煮给你吃的那条鲫鱼,在那里跳动着,你吃饭前照例的祈祷使面前的碗筷又发出熟悉的声响你死时,兄弟们一致同意在你骨灰里,放进一对耳坠因为有一些声音,你是需要的你会加入,会夺下我手中的酒盏重复善良的劝告,也许是裂开你才得以完整:远方的两个兄弟也说到你去过他们家,那么你如今已可以同时居住在两个城市中,你已经不再使用传授给我的这种时间,你获得了这种能力,嘴唇也是飞鸟的它被四处安放,因为你的爱心你的主给了你分身术,午夜的脚步声被安排上不同的颜色,一些路标已失去它所包含的作用我看见你从梯口上来,可它更象是植物展开的藤蔓“汤圆的书读得怎么样啦?”这是你要问的一句话,而我听后会感到水往身体的另一侧流过门前香樟树上,你的指纹留了下来它符合我的梦境:在舅舅家里为你准备午饭(上一个星期他突然在家里小腿骨折)还为你扑捉蝴蝶,好象你还处在少女时代我们的谈话也被安排在一艘船上它来自另一个星球,我找不到它的导航器,却记下了那个码头面前的黄昏,与眼睛并无关系可屋顶上的人影,会通过树叶的摇晃,一下子将你送到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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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事是不能争夺的,在死神与你之间,我只好选择放弃但汤圆不这样说,他问死为什么抓不住他不可能与我们使用同一块云朵我看重承载,他注意到了流逝在同一阵风声里,我会两次以上地把你的脚步声,细数在心里再带着苍白的脸色,去关心其他的事,你活着的时候我争夺过许多愿望,争夺药物冥想捕捞中一条鱼夺路而去的情景劝说雨水往东或者往西象一个隐士,醒来后对一棵树大声说话放生,将市场上买来的鳖,野兔重新归还给山野,让更多的路留下来,对于整个世界我都是亏欠的只让你在一种铃声引领下重新站起来,我在真假之间奔走着在夜间看星云,期待云隙间挂下来的一句密笈,就象在平时用小车就能把你接到城里住些日子看不见的灵魂会因为我的道术放弃你,他们会在另一些麦田继续手上的农活,我以为已经开辟了秘密的河流,并安排了它的眠床我是错的,一枚荆刺埋在我摸不着的肌肉中,偶尔,我还拿手电筒来照射现在田亩上一片蛙鸣,但我不听我生着谁的气,不刮胡须换浮名浅斟低唱,一次跌进水沟里醒来时已经天亮,这会让你放心不下一个眼神,会一下子从草根中钻出地面。这一年,我的十个脚趾丫每天都痛恨着鞋子;错误在两者之间一直纠缠不清它们已不适合言喻,但一切都在犯错你不是死去,而是被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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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风是神秘的,窗帘无端地动着在我走进卧室的时候,左肩被什么擦了一下,是你回来了吗晚饭后我注意到天气预报,说一股暖气流正在太平洋形成,并逐渐向东海靠近我闭起眼睛,想象你进屋时脱下了布鞋,它其实已不可能再沾有泥沙,作为风的一部分,星星是它的伙伴我的书桌上,茶缸里被加上了水钢笔滚动着,过后又复原在那里而那张稿纸,竟毫无根据地出现了一滴血过去,我扔在地板上的诗稿会被你捡起,现在它在那里颤动着我知道你有话要说,椅子吱咔了一下,一个幻影坐在那里象我小时的一个迷藏,几只亲切的小动物,一下子爬进了我体内这座房子在哪里呢?许多别人听不到的话,已被一个母亲与她儿子接上,而在另一个故事片中奇数突然变成了双数,我的方言从不象现在这样光滑,不再有棱角时间已与我的身体无关,屋子外月光不断把香气送进来我伸出了手,它悬在那里一个私化的话题,卡在十指间关心它的人站在一旁,也为我着急,我明知已经被允许但手心上仍然是一个空缺。手机响了接通后信号时断时续,空气已经被什么限制。电灯也熄灭了屋外,正在进行区域性限电。你在,也不在,我同时也知道什么是可能与不可能,但我们有了这种形式,证明血已找到属于自己的血我再次得知,我还是你看护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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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的死,我现在已经学会了一门手艺,许多假的东西在我手上已纷纷获得了真实的名份在一扇又一扇虚掩或者紧闭的门之间人们已看不到我的身影一朵刚命名出来的花,昨天连一片叶子也不是,而那个美女前一刻还是男叫化,但我在他耳边偷偷说了几句话,只有死亡的话题仍然坚硬,我一伸手,就要缩回我正在成为受人推崇的术士在真实与虚构之间,擅长点石成金一匹奔跑的马,会转眼间被我打进岩体,而天上的白云又被我种植在泥土下再长出玻璃,或者一枚邮票人们信任我的假说,并纷纷向我发出邀请,他们有太多的痛象一夜之间发生皱折的地板需要抚平;这是个丢失的世界反抗它的人并不知道什么叫复原许许多多死去的母亲,也有着回返的路,但我是世界的秘密通道我已经变成了你的另一个儿子一个丧失人母的少妇,要与我互换身体我手中的蚂蚁,来自火星不但有指鹿为马的要领,还会说黑就在白里面,我所做的这一切,只是顺应了你的死似乎是你的死才成全了我的眼睛因为这种颠倒,语言之堤的一个缺口已被堵住,你的死给了我这种平衡术自从你离开人世,我才得知这个世界的最高虚构怎样形成同时,我拥有了更为可靠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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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你与父亲的暗房间,我就说“火在哪里?”这里,原先有张雕花的木床,两只大箱柜,我童年的宝藏是你出嫁时的嫁妆。我是真正意义上在这个房间生下的第一个孩子电视里漂亮的女主播这样说:“我们在第一现场看到的完全是你的眼睛不敢相信的情景”现在我又回到你的子宫,我在顺藤摸瓜,并要回了自己的气味它比白炽灯更亮。“你从哪里来就要回到哪里去。”过去,听到这话我就笑,以为是制造人工隧道这一刻,玫瑰终于呈现出它的灰烬我在地上拾到一枚缝衣针,它的形状已有些变形,经期的血也留下了香气我回来收割自己的身体在北京时间里,看到一个孤立事件我已到家,但穿着黑衣的人进来后衣服突然变白。你已不在整个房间,成了你的某个器官我努力地摸到了它的形状应该在这里养一只布谷鸟,让它与牵牛花的灵魂继续生活,看管你的影子或者租用给一个铁匠,要他每一天打铁,打造农具,这是我所需要的主题,让大地的内脏依然热气腾腾,并添加钢筋一个人的脑袋最先从这里出现他的眼球还是四十年前的那两粒只是又一下子变成了蝌蚪,变成时间里需要另存的一个邮包现在,谁是领主也已模糊不清他要回了所要的真实又为自己的来龙去脉大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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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藏了你的几样东西,一张身份证号码是352225250518204,你生命中的这几个数字,花影重叠,有时看去是几只奔豸在爬动,有绸衣一样的色彩和香气,依然是充血的,但已不饮水也拦不住,“我就是这种年纪的人安静的,与你所要的时间,稍稍旧一点的。”但亲切的通道有自己的密码,它秘密发光,象一句叹息八十年前的一个时间,对我还是新的有痛觉,我拧它一下,完全是眼前的事一本一九六一年印制的合作社社员证牛皮纸的封面,扉页有红色的两行竖排字,填写着一个时代与你的关系,却与我今天的工作证几乎一样大小。我翻开它摸了摸一个平民的身份,也摸到了自己三岁时的小脚丫,那时我正躺在这小本子里吃你的奶水马匹走过它曾经的山坡,草丛中一个婴孩的哭声,吓到了它两枚印章,一枚叫汤鸣颜,一枚叫李月仙都很小,并且是扁的,与许多卑微的身份相吻合,却没有一笔被刻歪它们被放在上班用的公文包里取出来,应该还能证明什么,它们石质的活性,还没有过时并长着眼睛和脾气,计较着我的什么“我就是这两枚石头的儿子,在某一刻在风声很杂的世上,石头会指责我。”我是个有巨大遗产的人,在时间的滚动声中,大风吹着,我是庄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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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你,我更多的时候只能是沉默设法在每一天收藏几滴天上的雨水记录闪电出现的步法,在瞬间又想你一次。接下来的白天都是黑夜它是长长的,一个接一个的知更鸟在当中转动着脸,柯尔庄园那五十九只天鹅,也睁开着它们忧伤的眼睛。到处是被我用手挠过的痕迹,我既打不开自己的卧室,也无法回到通往少年的路,大街显得恍惚莫辨一个挑鱼苗的人也挑着一担幽灵我无所事事,每天前言不搭后语地喃喃自语,晚上在山头上打转想象山脚的湖泊是谁的眠床,我一叫一条白鲤便在水面上泼起浪花我知道,在我与你之间,已隔着一层帷幕,你那边是透明的,我这里却昏暗无比,但一种叫骨殖的东西不承认这种说法,它说还有迷藏在继续,会说话的人还没有把话说清楚,在明亮的空气里许多人的眼睛是瞎的,在过去你对我谈过真假的话题,要我在上学路上避开水洼,说里头,可能正藏着一个仙女,现在,许多蚂蚁爬进了我体内,我保养了多年的胃正时常被来历不明的风声惊扰它本来长有一双老虎的眼睛,如今也流露出了不安,“磨刀石在哪里?”问这话的是稻草人,它就站在附近语气拐弯抹角,其实已说出我的要害,是的,我自己也是黑暗的,我所缄默的东西里正传来许多脚步声,但不知面前的石头,被什么一块块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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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寄存着一个人的灵魂,在大道的,是他们子女的脚印,以及他们家族铺下的规则与誓言。”我想到如何把这些信件送达的问题这里,离你的天堂应该最近我就在门外,你在里边,我与其他兄弟的名字被刻在墓碑的左下方它们在自己的笔划里呼吸着象一棵棵小草,生活在自己的梦游里在似乎相同的时间中,我进入了一个空白区域,难以确定手掌是否与你复合在同一面玻璃上或者是下潜,摸到了自己所要的水草。在一个特殊的年代你曾告诫我,“要注意说话,在隔壁可能正站着一对耳朵。”现在我就在你的客厅?我一定是被一种药带进来的,我打开一扇紧闭的窗户,有人并不允许说火焰会走失,里头的树枝会无端被移植到别处。你成了谁的人民拿星光出来给我吃,要我带回一些宝石,说其中的一块汤圆可能会喜欢。我见识了这里秘密发光的生活,地理学里的一些常识,已背信弃义所谓伟大的标志,这里都有我被你引领着,看到你从人世间带来的几样东西,梳子,家谱我在婴儿时穿过的小衣服它们成了神迹,被一个叫作力量的东西看护着,你的生活多么浩瀚无边但既不能被我证实,更无法描绘“孩子,你不要再写信了,你要说的话母亲都知道。”是的,我其实也在你秘密发光的事物中,但害怕回来后就会陷入一场更大的黑暗,那时你留下的这堆大火,就要真正熄灭
2005/8/2-8/26(母亲周年祭)
本期插图:来自网络,谢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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