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水产养殖基地交流组

记忆那个满是泥鳅黄鳝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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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看到这个标题,估计您是一头雾水:停车坪,泥鳅,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东西,怎么放到一块呢?泥鳅在停车坪上,那不是死路一条?我要告诉你的是,过去有泥鳅的地方,现在是停车坪;现在的停车坪,过去是泥鳅吹着泡泡的乐园。有点拗口,是吗?


家门口的两口塘,在我出生前就有了。爷爷常说的,民国多少年就有了。一口叫鲤鱼塘,一口叫茅厕塘。一条塘坝,将两口塘分开。下雨后连为一体。千万别以为,叫茅厕塘的就臭一些。其实两口塘都是清亮清亮的。


搭帮爷爷当年千里走贵阳,卖红纸,回家买田置地,砌房子。成绩就是这塘边上的吊脚楼,到晚上,波光粼粼,灯影憧憧,父亲把脚抻进水里,有口无心地念着增广贤文:


“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


“穷在路旁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


奶奶则一次次地出来警告:“莫把脚抻到塘里去,怕蛇哩!”




印象里的水塘,一年四季是热闹的。妇人端了脸盆,拿了捣衣棒,“帮帮帮”的捣衣声,加上小孩戏水的声音,就在岁月里流淌。


正月十五过后一阵子,顽童把春联撕烂,也撕破了一道春的口子;柳树的芽孢,尚在寒风中打着哆嗦。卖鱼苗的挑着担子来了。生产队长稍稍比划,那些糊涂的鱼儿就被糊涂地放进水里;年底,收了多少尾,是个糊涂账;反正,投了多少草,都是糊涂的;公家的东西,都是神仙:喝西北风都会长大。


后来田包产到户了,公家的塘也被承包了。于是塘里的草也多了起来,怕草被冲散,农人还特地用竹竿围起一方格水域,鱼草放下去,立马就看到一张鱼嘴,吧唧吧唧,挨挨挤挤,热热闹闹。看着越来越宽的鱼嘴,看着啃得越来越快的鱼草,农人的笑容是越来越甜。冬天干塘,大鱼抓完,那些鲫鱼,砧板鱼是我们的战利品。刺骨的冷,合着炸鱼的香,一起烙印在脑海里了。




我们对水塘是绝对保持敬畏的。原因有两个,一是落水鬼,二是水猴子。大人们说,落水鬼是浸死的冤魂变来的,喜欢装作泛着白肚的鱼在那挣扎,勾引你去抓,你一下水,它就往深水处游一点,再跟,再游,然后你就跟着这鱼一起沉没了。至于水猴子,本事也不小,据说这东西一晚上可以翻过32口方塘,功夫了得!这东西专门捡小孩下手,一旦发现有单数的小孩——一个,三个,或者五个,就马上作案。九九年夏天,据说水库里就淹死了5个即将走向大学校门的娃娃,我现在讲起这些,依旧脊背发凉,头皮发麻,即使是现在,跟朋友相约游泳时,一发现是单数,赶紧撤,怕啊——怕害人,或者害己。


怕归怕,但是看到伙伴们在水里的惬意,我们早就把大人的告诫抛到九霄云外了。稍稍嗅到夏天的气息,我们这帮孩子,就急不可耐地下水了。怕被大人看到头发湿了,抓到证据,于是满村的小孩都剃光头。光头,光身子娃娃,活脱脱的泥鳅啊。我们每天光着身子畅快地“打刨拳”(就是游泳,估计是狗爬式的居多,所以由此得名),扎猛子,从东头,扎到西头,有时候,一不小心,抓到一撮毛,误以为碰到了水猴子,惊出一泡尿,猛地窜出水面,水猴子没看到,却看到狗娃他爹尴尬的脸。


最开始,我是不敢下水的。我穿着肚兜,站在岸边,看溅起的水花和笑声,眼馋得要死,又怕得要死。下了一万个决心,又一次次地被否决了。有个叫做“鬼崽子”的大孩子,见我这个怂样,趁我不备,一把将我推下塘,我拼命扑腾,呛了好几口水,竟然没淹死,挣扎着摸索到塘边的石头,上岸,瑟缩缩地,落汤鸡样。奶奶见状,气得要死,跺着小脚喊:


“你这个坏分子!”




奶奶这辈子,基本上没怎么骂过人,因此骂人的词汇非常贫瘠,坏分子这个字眼,恐怕是年代学到的。这也是她说过最狠的话了。


按照老一辈的说法,这样子推下去,是着了吓,丢了魂,是要喊魂的。入夜,奶奶提着煤油灯,喊:


“卫毛几,回来没有哩?”声音很轻柔,很悠长。


“回来了!”我需要及时应答。


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奶奶拎着煤油灯,我跟在后面,一老一小的影子,拉得悠长。


如此弄完,还不放心,奶奶第二天又到“坛神菩萨”那里许愿,要菩萨保我平安。坛神菩萨其实是一棵枫树,有没有保佑我,我忘记了,我倒是记得,对着那“坛神菩萨”撒尿的当晚,肚子隐隐约约有点疼。


肚子隐约的疼,不知道是菩萨怪罪,还是油水太少。那时候,吃肉叫做打牙祭。平时绝对难看到荤腥的。能弄点“活食”,那是老天的馈赠。泥鳅,蘑菇,就是属于老天赐的“活食”。父亲犁田时,那些还在冬眠中没睡醒的黄鳝,经常随着闪着光泽的泥巴一起醒来,父亲总是弯腰拾起,拿回来,放点香油,放几片鸡屎叶,爆炒一下,那个香啊,现在怕是难找到了!




“活食”难找,所以,搞“活食”的,都是有本事的人。张师傅就是这样一位。他是专门钓黄鳝的。他有一套专门的“法器”——爷爷管工具都叫法器——一把弯弯的剪刀,几个钓钩,一个罐头瓶(里面大把的蚯蚓相互缠绕着,蠕动着,闪着蓝莹莹的光),一个有着细网格子的铁箱子。


师傅一来,借一方小凳——我家近水楼台,我是最乐意给他搬凳子,因为收工后他在家吃饭,我可以吃到他的黄鳝。师傅坐定,娴熟地将那滑溜溜的蚯蚓穿进钩子。将这东西小心翼翼地塞进石头缝里,留出一截稻草在外面。然后在水中打个沉闷的响指(这是吸引黄鳝进食的声音,相当于唤鸭子的“来来来”,喂猪时的“哆哆哆”),不到一根烟的光景,有动静了,我们讶异地瞪大了眼,捅捅师傅,快,呷了呢!师傅微微笑,不语,他晓得哪个是真呷,哪个是试探。


突然,师傅眼睛一亮,眼见一根稻草迅疾地快要没入石缝,师傅一把扯住,然后跟黄鳝进行拉锯战,师傅的手很有节奏地进退,他很小心,很耐心地扯着这根草往外拉,仿佛扯着一团若有若无的棉花;偶尔,黄鳝脾气犟起来,霸蛮往里面拽,师傅又微笑着让它往里走一点点。真够绅士。所谓绅士,就是有耐心的猎人。好啦,几次三番之后,黄鳝的霸蛮与贪婪显现了,它不管不顾了,紧咬着饵不放了,这时候我们终于看到黄鳝尖尖的头,看到它贼样的小眼睛,师傅的另一只手,已经握着弯剪刀伺候了。一声水响,黄鳝的头被弯剪刀牢牢卡住,尾巴已经在师傅手臂上缠绕挣扎了。啪的一声,就被扔进铁箱子,关得严严实实,它就在里面等待着下一个贪吃的家伙了。


我们蹲下来,仔细观察它:有的说,好长啊,比母亲的头发还长;有的说,好大啊,比父亲的鸡鸡还大。看她肥嘟嘟的样子,我们猜它是个婆子。母亲把它煮熟后说,一锅黄鳝,就这条是身子拱起的,剥开,肚里全部是黄鳝崽崽!她是怕烫死了崽崽,才这么拼命拱起的呢。母亲讲。我那时不晓得么子是母爱,只知道由此我可以判断黄鳝是公的还是母的,因此有了在小伙伴前炫耀的资本。




你可能会提醒我,讲半天,你还没怎么说到泥鳅呢。是的,肯定要讲的。


随着那些害羞的毛长出来,我再也不敢光着身子在塘里打刨拳了。我知道,这种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再后来,村里不断有人砌房子,山一样的废料,日复一日地将这方水塘逼到一个狭小的角落;直到最后一滴水干涸。这时候,塘底总算是露出了它的神秘面目:泛着光泽的青泥巴。好多小孔,湿湿的,圆圆的,食指插下去,一下子就感受到泥鳅的惊讶,泥鳅连同泥巴,一把被掀起来,泥鳅跳几下,懒得动了。我把它放进脸盆,它又恢复他的快活。只不过,它的快活不会很久了;第一次,我这么轻松地抓泥鳅,但是我也知道,这样的惬意,也是最后一次了。


有人看着干涸的塘说,这要是起火了,何得了咯?更多的人想,关我卵事,于是大家一起默认,一起把塘升得更高,有人稍稍整理,变成一块坪。


现在,这块坪——曾经的水塘,请允许我最后一次叫它水塘——干脆被铺上砂石,连同我儿时的记忆,一并被水泥浇筑了,变成了停车坪了。


围观的人中间,依旧有老者絮絮叨叨,院子要是起火了,何得了咯。老人的絮叨,已经模糊不清,只是仿佛看到,水泥坪里的一排排小车下面,压着很多的泥鳅,它们张着嘴巴,翘着尾巴,无声地呻吟着,徒劳地挣扎着。



作者简介:陈卫民,湖南隆回人,80后文艺青年,长沙市作协会员。坚信生命通过文字留下痕迹,坚持原创乡土文学,记录小人物,记录大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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